話說科學院的研究員們,大多稱得上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但幾乎有個共同的毛病,對穿著打扮不怎么在意。這當然不是說他們的形象不好。今天回憶起龍瑞麟先生、陸維明先生一身布衣在講堂上為他們授課的情景,仍然有很多當年的研究生們為他們儒雅的氣質所折服,卻很少有人記得他們的大衣是什么牌子。以色列老祖母梅厄夫人,和以色列大學的女學生閑聊時曾說過:“我的縫紉技巧奇劣,但自十幾歲開始,我的衣服多數是自己做的,我相信別人給我評價,與我的服裝無關。”這大約便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魅力。
至今筆者依然覺得這些穿著簡樸卻滿腹經綸的科研人,是最有魅力的中國人呢。
這些知識分子不怎么講究衣著,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他們在工作以外,普遍要承擔洗菜、做飯、帶孩子等種種家務勞動,也實在沒有條件如外國的教授們那樣打扮自己。正因為如此,在上世紀80年代的科學院宿舍,遇到一位西服革履的科研人員,是很容易讓人印象深刻的。
筆者記憶中便有這樣一位。
上世紀80年代初期,父親出國工作,筆者卻不小心出了交通事故。父親的同事們十分關心,大冬天里來看望的絡繹不絕。因為經常在一起天南地北地做項目,面對種種挑戰,科研人員之間的友誼有的時候也和戰友很相似。
有一天又來了一位先生,身穿極精神的一身西服,看室內狹窄,怕影響筆者養傷,他便站在沒有暖氣的廚房里和筆者的母親談話,了解情況。這位先生的西裝剪裁得體,上衣扣子有意沒有扣上,一手插在褲兜里,顯得十分瀟灑。對那個時代而言,穿西服的人少,便有穿者也多半不得要領,這種瀟灑的形象似乎只應該在外國電影或者國際會議的報道插圖上才會見到,故此令筆者記憶深刻。只是除此之外,覺得這位先生還有什么地方與眾不同,卻無法找出。
等到這位先生告辭離去,才豁然明白哪里不對勁兒,此時正是北京的寒冬,這位先生卻沒有穿外套,就這樣一身西服在寒風中泰然自若地飄然而去。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事兒,也傳到科學界了?
后來打聽,才知道這位先生原來是我國第一位赫哲族的大學生,數學家畢大川。
畢大川,黑龍江集賢人,出生于吉林大學數學系,擔任過中國科學院數學所助理研究員,系統所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航天工業部101所研究室主任,國家科委中國科學技術促進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員等職務,主要從事現代控制和軟科學的研究、組織工作,成績顯著,2007年當選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
當時對畢大川先生的事跡記憶不深,只記住了他的老家是黑龍江,筆者想,那里平時都是零下30度的氣溫,北京的冬天對畢先生來說恐怕只能算是“涼快”吧。
事后和數學所的老同志說起來,畢大川冬天只穿一件西服不怕冷,不是因為他出身赫哲族,東北人也怕冷的。他不怕冷因為他是運動員出身,另外,那時候他剛出國回來,除了西服,也沒有別的像樣的衣服。
這兩條都很有道理,根據記載,畢大川先生年輕的時候,喜歡體育運動,1959年參加第一屆全國運動會公路自行車比賽,還獲得過國家運動健將的稱號呢。他當時經常參加國際交流活動,曾經擔任過德國斯圖加特大學的客座教授。那一次他來看筆者,還有一個“任務”便是給同在國外的父親帶回家信和一些物品。
那個時候出國,國家是要出一部分置裝費的,西服是其中的必備品。對于當時簡樸的科研人員來說,一次出國置裝的結果,便是十幾年不需要再購買禮儀性的衣服了。
好像就是從見到畢大川先生以后,科學院里穿西服的便漸漸多起來,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像畢先生穿得那樣得體和瀟灑。后來才意識到,這似乎正是改革開放以后,科學院恢復和增加與國際科學界交往的一個特殊標志。畢先生他們,便是科學界這種國際化進程的先鋒。
筆者曾在網上談起過這件小事,不料卻被畢大川先生注意到了,專門派了一個助理與筆者聯系重溫這段舊事,并表示將來要是寫回憶錄,還可以把這段故事放進去。不料,這次寫作此文時,才發現畢先生已經在2012年不幸作古了。只有那個北京的寒風中瀟灑自如的背影,仍讓人不能忘記。 |